第110节
??祁景看了江隐一眼,满肚子疑虑和委屈,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,只能钻回了帐篷里。陈厝和瞿清白也打着哈欠去睡了,走前陈厝问江隐要待到何时,他摇了摇头:“我守夜。” ??陈厝这才想到刚才的惊险,江隐应该是怕白雾再次蔓延过来。他举步要走,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,刚才江隐出现的那么及时,他到底是反应迅速,还是本来就在那里了? ??要是本来就在那里……那他和祁景的对话岂不听的一清二楚了?再联想到上次在医院祁景第一次跟他剖白时的对话,江隐好像也在门后……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不会在他心里,自己就是给祁景出馊主意的狐朋狗友了吧。 ??陈厝摸摸鼻子,有点尴尬的说:“那什么……刚才谢谢你了啊。” ??江隐:“无妨。” ??陈厝进了帐篷,看了眼祁景背对着他好像在赌气般蜷成一条毛毛虫的背影,无奈的叹了口气,也钻进了睡袋里。 ??他这颗心真是为这俩人操的稀碎稀碎的。 ??也许是心情影响,祁景这次的睡眠质量不太好。一个接一个梦接连出现,回忆的碎片断断续续。 ??好像有一个很高的山,很高很高,有绵延入云端的台阶。 ??齐流木站在山下,阳光把他的脸照的明亮:“这就是万宁观了。” ??李团结看着面前的台阶,好像在思考着什么:“你真要上去?” ??齐流木点头:“四凶魂魄自阴间逃出,此事我必须告知张宁远道长,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辈,自然不会坐视不理。” ??李团结道:“可你一个籍籍无名之人,他若不信你的话又如何?” ??齐流木说:“我费劲口舌,总要一试。” ??李团结道:“若是他不在了呢?” ??齐流木道:“我便等他回来。” ??李团结:“若是外出云游,经年不归呢?” ??齐流木:“我便去找他。” ??李团结:“若是他死了呢?” ??齐流木:“我便……” ??他停顿了一下,终于无奈了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 ??李团结在台阶上坐下了:“山好高,我不想爬。” ??齐流木:“……” ??他站了一会,在李团结眼前蹲下,认真道:“你和我说,你是不是怕他收了你,所以不敢上山?” ??李团结抬了下眼皮,好像没听清似的:“什么?” ??“我说,你是不是怕……” ??李团结站了起来,嗤笑道:“可笑!本座……我岂会害怕区区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道士!” ??齐流木纠正他:“不是装神弄鬼,万宁观之首张宁远道长乃是张修后人,与道家天尊张道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……” ??李团结打断他:“行了行了。” ??他想了想,笑了一笑:“实话说吧,我不想上去,是怕把那老道士气的横死当场,因为我以前烧过他先人的道观。” ??齐流木呆住了:“你……你怎能……” ??李团结:“我烧了都烧了,你要怎样?” ??齐流木沉默半晌,站了起来,自己一人上了台阶。 ??李团结冷眼看着他一级一级的爬,爬的很高了,连面目都看不清了,忽然叫了一声:“齐流木!” ??齐流木回过头来,他的脸在背光中只有一个轮廓。 ??李团结笑道:“你不会是要向那老道告状,然后一起来害我吧?” ??齐流木好像有些气愤:“你……” ??但只一个字,他就平静下来,深吸一口气道:“我说了,只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再害人,我就容得你。至于前尘往事,都与我无关。” ??“你在这里等一等,我上山拜见了道长后,就和你回家。” ??祁景猛的睁开了眼睛,他的心跳的极快,灵魂好像漂浮在体外,就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弹出了梦境外。 ??李团结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:“看得可还有趣?” ??祁景冷汗未消,慢慢坐起来,呼出一口气来:“你醒了。” ??消耗了那么大的力量化形,休养生息的时间却大大减少了,祁景感觉出,他越来越强大了。也许是因为接近穷奇墓的缘故? ??李团结道:“你们看见食梦貘了?” ??祁景嗯了一声。 ??李团结阴阳怪气的说:“你这一个又一个梦的,睡的倒也舒爽。” ??祁景听出点意思来:“你别迁怒人,又不是我想看你的回忆的。何况你这段记忆已经丢了七七八八,我每看一次,你也能回想起来。” ??他试探道:“我总觉得,你和齐流木的关系好像不错。” ??李团结哼了一声。 ??“那最后又为何会反目?” ??李团结道:“谁知道,大概是我想一统天下,为祸人间,这古板迂腐的道士又不愿意了吧。” ??祁景心想,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挺准确。不过除此之外,也没有别的解释了,道不同不相为谋,人和凶兽终究是殊途。 ??李团结有点玩味的声音响起:“不过看来,我确实挺喜欢这人,不然区区人类,怎会被我放入眼中,还和他一起待了那么久?” ??祁景吐槽:“你吃人家的用人家的,有什么好得意的?” ??李团结哼了一声:“那是我肯赏脸。这人既然能斩杀四凶,就配做我的对手,本座当年的眼光真不错,一看一个准。” ??祁景想了想齐流木说过的话,他之所以对李团结那么纵容,大概也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能理解他的人,在那种闭塞的环境下弥足珍贵。 ??他说:“他把你当朋友。” ??李团结道:“朋友这种东西,实在是毫无意义,虚伪至极的存在。我和饕餮,梼杌,混沌都孕育于天地灵气,气脉一体,同根而生,再亲密不过了。可是从出生开始,我们就在想尽办法弄死对方,以获得更多力量。在我们的世界里,只有两类人,对手和蝼蚁。” ??祁景皱眉:“同类相残,就是为了获得力量?” ??李团结哈哈大笑:“力量固然好,但过程最是美妙!输赢成败,一念生死,何等的快活?你没有体会过濒死之际扼断敌人脖子的快感,就永远不会懂!” ??祁景听不下去了,他钻出了帐篷,想要透透气。 ??谁知这一出去,他就愣住了,随后飞快的闪身进了树后。 ??火堆旁,坐着两个人,江隐低着头拨弄着篝火,周伊坐在他身边,静静的看着。 ??即使不说话,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和谐的自然而舒服,这是长久的相处才能达到的。 ??祁景又咬起了牙。 ??什么守夜,还不是为了和姑娘幽会?好啊……好个江隐! ??跃动的火苗映红了周伊的脸,她抱着膝看了一会,从怀里掏出来了什么东西,轻轻道:“给你吃。” ??江隐接过,把那油纸包打开,竟然是一条条雪白的糕点。 ??周伊笑了下:“灯芯糕,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了。 ??江隐的手紧了紧:“为什么?” ??周伊知道他在问什么:“我一直带着,就怕哪天遇上你,你吃不到。” ??江隐拿起一块来送入口中,熟悉又久违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,带着点薄荷似的清亮和辛辣,像引线一样点燃了冻僵了的身体。 ??他低声道:“谢谢,很好吃。” ??周伊沉默了一下,忽然噗嗤笑了,把脸埋在膝盖上:“真好,你一点也没变。” ??江隐不明所以的看向她。 ??周伊道:“其实,带着它还有一个原因。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,我怕这么久过去,再见面你又像那时候一样,一直都不理我。” ??江隐恍惚了一下,两人的思绪好像都被这句话带回了那个雨天。 ??那是江隐人生中最灰暗无光,充满了无尽的痛苦、仇恨和绝望的一天。 ??小县城阴暗的天幕上雨丝不停坠落,形成了一片冰冷的雨幕。他走在泥泞的路上,满身烂泥,一双手鲜血淋漓,肮脏又狼狈。 ??力气飞快的流失,疲惫的身体和过于激烈的情感矛盾的拉扯,让他保持着清醒,又像要把他撕碎。 ??路在哪里,他不知道,耳边的声音,也不甚清晰,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,不管前面等着的是什么,就这样一直,一直…… ??忽然,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呀!” ??江隐好像比这一声惊着了,踉跄了一下,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。一个小小花纸伞翻倒在他眼前。 ??女孩的雨靴急急的踏着石板路,溅起一路水花,躲在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后。 ??江隐抬起头,雨水冲刷着他的视线,他看到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男人,在这阴暗的背景里,显得极为干净,从容。 ??男人举着伞护住她,声音轻柔:“伊伊,怎么了?” ??周伊怯怯的从他身后探出头来,指向江隐:“他……” ??江隐眼前一阵晕眩,终于支撑不住,重重倒在了青石板上。 ??世界都在瓢泼大雨里模糊,他最后的视野里只能看到男人逐渐走近的身影,和月白长袍一角湿润的水迹。 ??周伊回忆道:“你淋了雨,发了一场高烧,醒了之后,像个木头人似的,问什么也不说,我都要以为你烧坏了。但五爷说不是,你只是一直没醒来。” ??“我当时特别奇怪,人都已经醒了,怎么还说没醒来呢?” ??江隐想起来了,他醒了之后,人确实还像留在那个雨天里一样,耳边好像有层东西隔着似的,全是连续不断的雨声,连人的话都听不太清。 ??他像在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,整天躺在床上,浑浑噩噩,似乎死了也不过如此。 ??直到有一天,周伊悄悄进来了,她那时只有十岁,脸上还有婴儿肥,有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。 ??她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,打开后,是一条条雪白的糕点。 ??周伊推了推他:“我买了灯芯糕,你要不要尝一点?很好吃的。” ??江隐一直木愣愣的坐着,闻言,忽然缓慢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。 ??周伊精神一振:“尝一点吧?” ??见江隐不伸手去拿,她便自己拿了一块,小心的塞进了江隐干燥的唇间:“是不是很好吃?”